晨雾如同一匹浸透了水汽的生丝,沉甸甸地覆在广州府的青瓦之上。
府库之外,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贾们已经排起了长龙,手中紧攥着那张薄薄的“海贸通行票”,仿佛攥着身家性命。
空气里弥漫着焦躁与期待,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和茶饼的微香。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映衬下,府衙的侧门却显得异常沉寂。
几名脚夫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抬出数口封漆严实的木箱,箱体沉重,压得扁担弯成了新月的弧度。
苏文谦就立在不远处的廊庑檐下,晨风吹动他深青色的衣角。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焦急的商贾,死死锁住那几口远去的木箱。
他手中捏着一张纸,纸质粗糙,边缘已然残破,正是那张“虚载船单”。
上面的商号朱印早已在官府备案中注销,成了一个死去的符号,此刻却突兀地出现在这张理应有效的票根上。
这张船单,便是昨日陈子元密令他彻查的“影船案”的唯一实物线索。
“头儿,这些票根……从未上过海贸总署的底账。”身后的随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骇。
苏文谦没有回头,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着,感受着那枚虚假印章留下的浅浅凹痕。
他仿佛能透过这张纸,看到一艘艘幽灵般的船只,在官府的眼皮底下,满载着未曾上税的货物,驶入茫茫大海。
“他们不是在造假票。”他低声自语,声音被清晨的湿气浸润得有些沙哑,“他们在用死去的商号,洗劫活人的财富。”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静谧的院落里,评话人蔡和正伏案疾书。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新一篇评话《岭南税吏夜焚账,一纸空票值千金》已近尾声。
他写得投入,浑然不觉窗外翠竹的影子一阵急促的晃动。
直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飘入鼻尖,他才猛地抬起头。
黄琬之不知何时已立在院中,一身素白长裙,仿佛与缭绕的雾气融为一体。
她没有看蔡和,而是凝视着他笔下的文字。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枚冰冷的铜算珠被她轻轻放在了书案一角,恰好压住“千金”二字。
“你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撬动人心。”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可这人心若是被引向了错路,又当如何?”
蔡和的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汁凝聚,欲坠未坠。
黄琬之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平静无波:“昨夜,琼、崖、儋三郡,共销毁可疑账册十七箱。但他们不知道,每一箱在付之一炬前,我都已派人拓印了副本。”
蔡和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那枚小小的铜算珠,它在昏暗的室内折射出微弱的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沉默了许久,喉结上下滚动,终是放下了笔,声音干涩地问道:“你……要我写什么?”
黄琬之的回答简单而又意味深长:“写真,但别写全。”
千里之外的洛阳,政事堂偏室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陈子元端坐案后,面前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却又指向同一真相的文书。
一份是苏文谦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附着那张“虚载船单”的精准摹本;另一份,则是黄琬之派人呈上的“影仓图”。
那张图上,岭南十余处官仓的布局被描绘得一清二楚,但触目惊心的是旁边的朱笔小字。
每一处官仓的标记旁,都注明了“实存不足三成”。
图的边缘,用更细的墨线勾勒出几条隐秘的路径,它们如蛛网般连接着这些亏空的官仓,最终汇入几个不起眼的私家船坞。
一条条朱红的箭头从船坞指向大海,旁边批注着两个字:“海损”。
好一个“海损”!
陈子元他提起狼毫笔,饱蘸浓墨,在图上重重圈出了三个作为枢纽的码头。
他没有片刻迟疑,当即唤来心腹,沉声下令:“暗调‘账吏营五十人,即刻南下。让他们伪装成丝绸商行的账房先生,混入广州商队。告诉他们,此行不带刀剑,只带这个。”
他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瓶特制的墨水和一叠看似普通的验纸。
“这是‘墨水验纸,寻常墨迹写上,毫无异样。但若遇上那些私造税票所用的特殊墨料,清水
第327章 风起账簿[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