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翊的吟诵声落,烟雨楼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还因他风姿窃窃私语的闺中小姐,此刻忘了绞动帕子,只睁大眼睛望着二楼廊上那道白衣身影。
先前起哄要他作诗的才子们,脸上的轻蔑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震撼,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诗笺。
最受震动的,当属高坐案前的几位大儒,国子监的李老先生猛地睁开微阖的双眼,原本搭在膝上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二楼的白衣身影,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研经数十载,见惯了吟风弄月的闲笔、歌功颂德的虚文,却从未听过这样字字戳中时弊的诗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哪里是纸上笔墨?分明是将北境的血与泪、朝堂的腐与朽,都揉进了字句里!
专攻汉赋的王大儒则缓缓站起身,手指颤抖着抚过案上的竹简,往日里温润的脸色此刻竟添了几分潮红。
他素来推崇 “文以载道”,却苦于同辈多耽于辞藻堆砌,今日见吴天翊以少年之身,写出这般有骨血、有担当的诗,只觉胸中郁气都被这诗句冲开,喉头滚动着,想赞一句却半晌说不出话,唯有频频颔首,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叹服!
静默在楼阁间漫延了许久,忽闻一声苍老而激昂的赞叹刺破沉寂:“好!好一个‘山川萧条极边土!好一个‘战士军前半死生!壮哉此作,悲哉此心!”
众人抬眼,只见沈砚秋已离了席位,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动,往日里平和的眉宇间此刻竟添了几分灼热!
他望着吴天翊,抬手整了整衣襟,竟是躬身行了一礼,语气里满是后辈见前辈般的敬重:“世子此诗,非唯笔墨精绝,更在胸有丘壑!”
“观其句,‘摐金伐鼓下榆关写尽征旅之壮,‘孤城落日斗兵稀道尽戍边之苦,而‘美人帐下犹歌舞一句,更是如利刃剖心,揭我大乾盛世表象下的沉疴!”
“边尘未靖而朝堂晏安,将士喋血而权宦弄柄,这般‘于繁华处见疮痍的洞见,这般‘以诗笔担家国的赤诚,岂止是‘有才二字可概?”
这话里的 “权宦弄柄” 四字,字字如金石落地,砸得满座皆静 —— 满朝文武谁不知曹进忠势大,便是内阁阁老议事,都要绕着他的忌讳说,寻常文人更是连提都不敢提。
也只有沈砚秋这等德高望重、又无官职牵绊的 “文宗”,敢当着满堂宾客直言不讳!
换成别人,估摸此刻早已慌得跪地请罪,生怕那 “权宦” 二字传进曹进忠耳中,落得个 “谤讪朝政” 的罪名,轻则流放千里,重则抄家灭族!
便是几位与沈砚秋交好的大儒,闻言也忍不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瞟了眼烟雨楼外的街巷,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影卫破门而入。
唯有沈砚秋依旧神色坦荡,望着吴天翊的目光里满是激赏,似是全然不惧那隐在暗处的锋芒 —— 他这辈子见惯了朝堂风波,早已将 “文人气节” 看得比性命还重,既认准了这诗句里的赤诚,便不惧为其发声。
此时就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座怔忪的众人,声音愈发沉厚:“世人皆谓燕藩世子勇冠北境,善谋善战,今日方知,世子更有一颗忧国忧民的赤子心、一双洞彻时弊的清明眼!‘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老夫读诗数十载,今日方见此等全才!世子年纪虽轻,却有古之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风骨,老夫忝居‘文宗之位,今日得见此作,得识此人,实乃此生之幸!”
这番话文辞雅正,却字字铿锵,既点透了诗句 “借征旅讽时弊” 的真意,更将吴天翊的才情与格局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话音落时,李老先生率先抚掌,叹道:“沈兄所言极是!世子此诗,当为我大乾诗坛立一新境!我等浸淫文墨半生,竟不及一少年郎有这般胸襟,汗颜!汗颜啊!”
感慨罢,李老先生似是仍觉意犹未尽,往前趋了趋身,花白的胡须随着动作轻晃,语气里满是恳切:“老夫斗胆再问世子,这般振聋发聩的佳作,不知可有定名?若能将此诗题于烟雨楼诗碑之上,定能让后世学子皆闻此志、皆感此心!”
这话一出,满座目光再度汇聚到吴天翊身上 —— 方才只顾着震撼诗句的深意,竟忘了问这诗的名号,此刻被李老先生点破,众人皆屏息等着答案,连昭华长公主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底藏着几分期待。
吴天翊闻言,对着李老先生与沈砚秋拱手回礼,动作依旧谦和,声音却愈发清朗,传遍了烟雨楼的每一个角落:“老先生谬赞了!小子不过是将北境所见所闻、心中所思所感,胡乱揉进了字句里,算不得什么佳作。若说名号,便姑且称之《燕歌行?并序》吧!”
“‘燕字既合我燕藩出身,也暗指诗中征旅之境;‘歌行为体,只求能将戍卒之苦、时弊之忧说透,至于文字雕琢,便顾不得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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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用 “胡乱揉进”“算不得佳作” 自谦,既符合先前 “北境武夫” 的自陈,又不显张扬,反倒让在场文人心生更多好感 —— 有才而不骄,有识而不傲,这般心性,比诗句本身更难得。
沈砚秋听罢,当即抚掌赞道:“好一个《燕歌行?并序》!‘燕字有根,‘歌行有韵,既藏身世,又含忧思,质朴却见真章,比那些刻意堆砌辞藻的标题,不知高妙多少!”
这话落时,廊下的昭华长公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白玉双印绶,先前因众人失态而起的愠怒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怔忡与动容。
她望着二楼那道白衣身影,凤眸里的疏离与倨傲被彻底打碎,只剩毫不掩饰的惊叹 —— 先前只当他是北境来的武夫,哪怕见了风姿,也暗忖不过是 “徒有其表”,可此刻听他作诗、听他解名,才知这少年不仅有 “上马定乾坤” 的勇,更有 “提笔写山河” 的才。
那句 “战士军前半死生”
第368章 北境风霜凝笔底千钧,江南风雅衬胸中丘壑[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