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员老李背着手,独自走在巡山的小道上,这山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都熟悉得闭着眼睛也分得清方向。他停在一棵老槐树前,粗糙手掌轻轻摩挲着树皮上深深的褶皱。这棵树是山里的“树王”,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活了多少年,只记得老李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它就已经这般粗壮高大了。老李像对老朋友说话:“老伙计,今儿天燥,喝饱点水,别渴着了。”山风拂过,树叶簌簌轻响,仿佛树王也在回应他。
平静日子如同细沙般从指缝中溜走。没过几天,山脚下喧闹起来,机器轰鸣声像不速之客,粗暴地撕碎了山林的宁静。几台黄澄澄的测量车霸道地停在蜿蜒小路边,穿着崭新工装、脖子上挂着工牌的年轻人拿着仪器,在树林间指指点点,鲜红的标记像刺眼的伤口,毫不留情地出现在那些老树厚实的树干上。
老李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自己心口也被打上了刺目的记号。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按住其中一个年轻人正往老榆树上喷漆的手腕,力道大得那小伙儿一哆嗦,喷罐“哐当”掉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溅起一片微尘。
“谁让你们干的?这是能随便画的?”老李的声音绷得极紧,像拉满的弓弦。
“大叔,我们是‘绿野仙踪度假村项目部的。”年轻人揉着手腕,语气虽还客气,眼神却飘向不远处一个微胖的身影,“王总交代的,这片要规划成高端别墅区。”
王总慢悠悠踱了过来,腆着微微凸起的肚子,一身名牌休闲装,腕上缠着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李师傅吧?久仰久仰!以后就是邻居啦!您看这树挪一挪,地方腾出来,发展经济嘛,双赢!”他熟练地递过一根包装精美的香烟。
老李看也没看那烟,目光钉子一样钉在王总脸上:“挪?往哪儿挪?挪了还能活?你们懂不懂树?!”他指着旁边那棵被红漆圈住的树王,声音陡然拔高,“就它,你挪一个试试?它在这块地上扎的根,比你祖宗十八代加起来还长!”
王总脸上的笑纹瞬间冻住了,像揉皱的纸突然被抹平。他收回烟,手指捻着佛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李师傅,时代不同了,要向前看。这项目是市里挂了号的重点工程。”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分量,“手续齐全,合法合规。您的心情我理解,但工作,还得推进。”说完,不再看老李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转身对测量队挥挥手,“继续干,按图纸来!”
接下来的日子,老李的倔强像块顽石,死死堵在开发车轮前。他一次次拦下施工车辆,红着眼睛跟工人争执,一遍遍往镇上、往林业局跑,磨破了嘴皮子,递上去的材料石沉大海。山里的标记却越来越多,刺眼的红线像一张巨大的网,冰冷地宣告着树王和它周围伙伴们即将到来的命运。
那一天终究来了。几台钢铁巨兽般的推土机和挖掘机喘着粗气,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隆隆开到了半山腰那片核心区。履带粗暴地碾过灌木和小树,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王总背着手站在稍高的土坡上,如同俯瞰战场的将军,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只有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着掌控全局的笃定。
老李早已守在那里,单薄的身体在庞大的机械面前显得渺小又固执。他张开双臂挡在树王前面,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对着逼近的推土机驾驶员嘶吼:“停下!给我停下!要推,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驾驶员犹豫地看向坡上的王总。王总皱了皱眉,摘下墨镜,声音透过手提喇叭传下来,带着金属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老李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拉开!耽误了工期,谁负责?给我清场!”
两个穿保安制服的大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用力架住老李枯瘦的胳膊。老李拼命挣扎,双脚在泥土里蹬出深深的沟痕,嘶哑的吼叫在山谷里回荡:“王八蛋!你们不得好死!树王有灵啊!你们要遭报应的——!”他眼睁睁看着那台最大的推土机,高昂着狰狞的铲斗,像一头发现猎物的钢铁巨兽,带着沉闷的轰鸣,朝着树王那粗壮得需要几人合抱的树干,直直地、毫不留情地撞了过去!
“轰——咔啦啦——!”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痛苦呻吟。铲斗结结实实撞在树干上,整个山谷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然而,预想中木屑纷飞、巨树倾倒的场面并未出现。那推土机竟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整个庞大的机身猛地向后一顿,铲斗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驾驶员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方,额头磕在挡风玻璃上,鲜血直流。
所有人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凝固。王总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愕然。
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如同巨兽磨牙,从树王根部的地底深处传来。地面开始剧烈地起伏、拱动!仿佛有什么沉睡千年的庞然巨物,正被彻底激怒,要从幽冥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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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地下!”有人失声尖叫。
只见树王周围方圆十几米的土地,如同煮沸的开水般翻滚、裂开!无数条粗壮虬结、颜色深褐如铁的巨型树根,裹挟着湿冷的泥土和碎石,像一条条被惊醒的远古巨蟒,狂暴地破土而出!它们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闪电般缠绕上那几台钢铁机器的履带、底盘、机械臂!
“咔嚓!哐当!”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不绝于耳。一台挖掘机的机械臂被几股巨力不同的树根狠狠绞住、拉扯,竟像脆弱的玩具般被硬生生拧断!断裂的钢铁零件四处飞溅。另一台推土机被七八条巨蟒般的树根死死缠住底盘和履带,任凭引擎如何疯狂咆哮、黑烟滚滚,那些钢铁履带只能在树根无情的绞杀下空转,将泥土扬起老高,却寸步难移!庞大的机身被树根强行固定,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头落入蛛网的困兽在做徒劳的挣扎。
“我的车!我的设备!”王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煞白如纸,他再也顾不上形象,连滚带爬地从土坡上往下冲,声音因极度恐惧和心痛而完全变了调,“停下!快停下!那都是钱啊——!”
就在这时,树王那饱经沧桑、布满深壑的树干,正对着众人的那一面,厚厚的、干裂的树皮突然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脆响!如同干涸千年的河床在烈日下崩裂。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缝,自上而下,猛地绽开!深褐色的树皮向两边翻卷,露出了里面颜色截然不同的木质——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介于深棕与暗金之间的奇异色泽,湿润,仿佛蕴藏着流动的生命。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在那片奇异木质中央,随着裂缝的扩大,竟清晰地、无可辩驳地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轮廓!那轮廓深邃、苍老,饱含着无尽的岁月沧桑和此刻滔天的愤怒!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如山脊,嘴唇紧抿成一道充满威严与怒意的直线。粗糙的木纹奇妙地构成了皮肤的褶皱和沧桑的纹路,每一道都仿佛刻满了千年的风雨和无声的控诉。
“呜——嗡——”
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大声音骤然响起!它并非从某个点发出,而是如同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地底深处,来自头顶苍穹,来自每一片震颤的树叶!这声音低沉浑厚如同连绵不绝的山崩地裂,又带着某种古老语言特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韵律,重重叠叠,如同无数个声音汇聚成的雷霆,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震得所有人耳膜刺痛,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声音里蕴含的古老威严和磅礴怒意,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令人窒息。
“……何……人……扰……吾……沉……眠……?毁……吾……家……园……?”
这断断续续、却字字如万钧雷霆砸下的古老音节,直接轰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恐惧,从未有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了所有人的骨髓。
“鬼啊!树成精了!”不知谁先崩溃地惨叫一声,扔下手里的工具,没命地往山下狂奔
第255章 树王显灵记[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