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的浊流裹挟着冰凌,将折断的楚戟与玄甲碎片冲上布满血沫的浅滩。
>项羽重瞳中倒映的已非咸阳烈焰,而是吕马童手中那面由秦军“都尉”幡改制的“汉”字赤旗——旗角残破处,依稀可见当年骊山陵工地的监工烙印。
>当乌骓长嘶着跃入刺骨江流时,它口中衔着的半截染血丝绦,正是鸿门宴前夜范增系于玉玦之上的“同心结”。
垓下。
这个词本身已成了末路的代名词。
十面埋伏的硝烟尚未散尽,残阳如血,泼洒在淮北平原初冬的冻土上。寒风如同万千把淬了冰的刮刀,呼啸着掠过焦黑的营寨残骸、倾倒的鹿砦、断裂的旌旗和层层叠叠、姿态各异、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新鲜血液的甜腥;内脏破裂后散发的恶臭;皮肉被火烧焦的糊味;金属锈蚀的微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绝望、恐惧和死亡本身的无形气息。乌鸦的聒噪如同死亡的丧钟,在低垂的铅灰色天幕下盘旋、起落,贪婪地啄食着战场最后的“盛宴”。
在这片尸山血海、断戟残旗的修罗场边缘,一支小小的、如同幽灵般的骑兵队伍,正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向着东南方向亡命奔逃。为首一人,身披玄铁重甲,甲叶上布满刀痕箭孔,沾满黑红色的血污和泥垢。猩红的披风早已破碎不堪,在凛冽的寒风中如同垂死的火焰般疯狂舞动。他胯下的乌骓马,神骏依旧,但口鼻喷出的白气已带着浓重的血沫,每一次奋蹄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肌肉的颤抖。正是项羽。
他微微伏在马背上,重瞳之中,不再有焚灭咸阳时的睥睨与炽烈,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死寂。那双重瞳倒映着身后无边无际的死亡景象,倒映着天际那轮如同巨大伤口般的残阳,却仿佛失去了焦距,穿透了眼前的尸山血海,落向更遥远的、已然崩塌的过去。咸阳宫阙的冲天烈焰?彭城宫阙的椒酒浓香?还是……巨鹿城下破釜沉舟时,那令天地变色的血色朝阳?一切都模糊了,褪色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刺骨的寒意。他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劈的岩石,布满了血污、汗渍和烟灰的沟壑,下颌紧绷如铁,嘴唇抿成一道毫无血色的直线。那曾经撼动山河的霸王之气,此刻如同被抽干了一般,只剩下一种行将就木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二十八名同样伤痕累累、甲胄残破的楚军骑士。他们是经历了垓下炼狱、十面重围后,仅存于世的最后精锐,是西楚霸王最后的力量与尊严。每一张沾满血污的脸上,都刻着极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悲伤,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对领袖的绝对忠诚。他们沉默着,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和铁蹄踏过冻土、碎骨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旷野上回荡,如同送葬的鼓点。
“霸王!前方……乌江!” 一名脸上带着深可见骨刀疤、左臂用布条草草吊在胸前的骑士(钟离昧)嘶哑着喊道,声音因脱力和寒冷而颤抖,却带着一丝绝境中的微茫希冀。他染血的手指,指向东南方向天际线处,一道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弱波光的暗色水带。
乌江!江东的门户!
这个地名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项羽死寂的重瞳!江东!那里有八千子弟的父老,有项氏的祖祠,有……从头再起的根基?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如同冰封湖面下挣扎的游鱼,在他心底最深处搅动了一下。他勒住缰绳,乌骓马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不屈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溅起混着血水的冻泥。
“过江!”项羽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乌江的方向,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狂奔而去!二十八骑紧随其后,如同追随着陨落星辰的最后光芒。
乌江渡口。
这里没有渡船如织的繁华,只有一片劫后的死寂与肃杀。
宽阔的江面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近乎墨黑的暗绿色,水流湍急,卷起白色的浪沫和浮冰,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如同大地在呜咽。寒风卷着细小的冰粒,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岸边,枯黄的芦苇在风中剧烈地摇摆、折断,发出凄厉的呜咽。几艘破旧的小渔船被遗弃在泥泞的滩涂上,船身倾斜,船底破损,显然已无法使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淤泥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这里不久前显然也发生过战斗。
项羽勒马江边,乌骓不安地踏着蹄子,喷着带血沫的鼻息。重瞳扫过空无一船的江面,扫过那些破败的弃船,最后落在对岸那一片在暮霭中模糊不清的、象征着故土和生机的江东轮廓上。一丝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天要绝我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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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摇橹破水声,如同天籁般,骤然从下游一处芦苇丛生的河湾中传来!
一艘小小的、仅容数人的乌篷船,如同幽灵般,从枯黄的芦苇丛中钻了出来!船头,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粗布葛衣的老者(乌江亭长),正奋力摇动着船橹,小船逆着湍急的水流,艰难却坚定地朝着项羽所在的岸边驶来!
“霸王!是船!有船!” 钟离昧等骑士惊喜交加,嘶声喊道,绝望的眼神中瞬间燃起狂喜的光芒!
小船靠岸。老亭长跳下船,踏着冰冷的浅水,踉跄着奔到项羽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中,老泪纵横,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天……天佑霸王!老朽……老朽在此等候多时矣!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项羽战马冰冷的缰绳,如同抓住最后的希望。
江东!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
老亭长嘶哑的呼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项羽死寂的心湖!一股极其复杂、极其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的灵魂!是狂喜?是希望?是……无颜以对的羞愧?八千江东子弟,随他渡江北上,气吞万里如虎!如今……只剩身后这二十八名浴血残骑!他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项羽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低下头,重瞳死死盯住跪在泥泞中、仰望着自己的老亭长。那浑浊老眼中闪烁的、毫无保留的、近乎虔诚的希冀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灵魂!他猛地抬头,望向对岸那片暮霭中的故土,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无数双期盼、失望、继而可能化为鄙夷的眼睛!
“天……要亡我……”一个低沉、嘶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从项羽紧抿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冰冷与绝望,“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话音未落!
“呜——呜——呜——!”
凄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骤然从他们刚刚逃出的垓下方向撕裂暮色传来!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般的、无数马蹄踏地的轰鸣!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如同移动城墙般的骑兵洪流,卷起漫天烟尘,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乌江渡口席卷而来!汉军的追兵!到了!为首一面赤色大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旗上斗大的“汉”字狰狞刺目!
“保护霸王!列阵!”钟离眜目眦欲裂,嘶声咆哮!仅存的二十八名楚军骑士,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血勇!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心
第34章 乌江畔的二十八骑血[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