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里头好些话头都是那时候一字一句攒起来的,费了好大功夫呢,”
他接过来一看,温声笑道:“那只有她...会写这种荒唐东西了。”
荒唐却不叫人讨厌。
这便是沈如疏了,天底下绝无可替代的人。
宋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芳华殿的,只知道快出宫门的时候差点跌绊了一跤,手中的灯还摔了出去,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骨架,瞬间裂开了。
他失魂落魄地捡了起来,愣在原地好久。
走出芳华殿,小厮告诉他,刚才萧承邑来了,站在芳华殿外不远处,停了很久,但始终没有走过来。
不知是愧疚还是怕触景生情,他这些年都很少来这里。
后宫中陆陆续续添了许多新人,但是他一向来冷静自持,很少留宿,这些年也只有皇后所出的一子,剩余嫔妃均无子嗣。
众人皆知萧承邑不喜女色,这些年想把女儿往宫里塞的臣子不在少数,但是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日子总是一日复一日地过着,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宋郗回到翰林阁中便大病了一场,小厮急得团团转,宫中地御医看了都说是急火攻心,一时高热不退。
用了好几方猛药下去都无济于事,萧承邑来看过他一回,带来了两支上好的玄参,可是这会儿他正高热不退,只怕是虚不受补,无福消受了。
这几日,他的梦总是停留在十几年前那场上元花灯节里,仿佛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将自己的所有的精气都留在了那个梦魇中,宋郗无数次想问,沈如疏这么多年究竟有没有将自己放在过心里,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只有愧疚。
可是一切都没有机会了,他最后在南宫门见她的那一面就该问的,可偏偏是最后一面。
醒来的时候,小厮红着眼睛守在他床边,埋怨道:“公子这一声不吭地就病了,吓死我了。”
他望着床头那盏变了形的兔子灯,恍惚道:“怎么?真怕我死了,你被发配到御前做太监啊?”
小厮又哭又笑,自家公子醒来还知道损人,大概是没问题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宋郗的一双眼睛越发空洞了,总是时不时望着不远处发呆,似乎在他心中已经没什么之情值得留恋了。
年初一这天,王珩作为六宫之主去每个宫中送祈福帖,没想到送到承宣殿的时候,发现里头传来一阵哭声。
她心烦意乱道:“谁在哭?”
海公公局促道:“殿前奉茶的宫女,不小心打碎了一盏琉璃盏,陛下正在责罚她呢。”
王珩笑笑道:“陛下不是什么小气之人,怎么会因为一盏琉璃盏和一个宫女置气。”
海公公面色难堪,道:“自然是还犯了别的错事。”
王珩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萧承邑殿前奉茶的都是太监,这几年只有一个女子在殿前呆过,就是那个梨园出身的容貌与沈如疏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她走进内殿,发现那女子衣衫不整地跪在殿前,萧承邑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
“陛下怎么叫人跪在这里,底下地朝臣进出,叫人看见了可不好。”
女子抽抽噎噎道:“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珩看着她,这几年在宫中呆着,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只是着一张脸越看越不像沈如疏。
萧承邑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这个宫女笨手笨脚的,日后不用在殿前奉茶了。”
王珩笑笑道:“那既如此,不如就由臣妾带走吧,承恩殿里还缺一个洒扫的宫女。”
那女子战战兢兢看了一眼王珩,心中猛然一颤。
身后的嬷嬷是个利索的,一把将人拖了下去。
回到承恩殿中,王珩也不多废话,直言道:“你既存了着攀龙附凤之心,本宫便是要提点你,这世间并非人人都能仗着着一张脸获得无上的恩宠,一个贱婢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歪心思。”
那女子不服气道:“皇后娘娘不曾见过陛下醉酒时候看我的眼神,不曾听过陛下醉酒时候对我说的话,奴婢心中明白自己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出身的闺阁女子,但是也绝不是一心只想过荣华富贵日子的低贱之人,奴家心中爱慕陛下,只想为陛下一解愁苦。”
正是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王珩的心,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超过沈如疏,却还在在她死后,和一个容貌与她相似的女人在这里辩驳,想想还真是可笑。
嬷嬷立马下场打了她一巴掌,呵斥道:“一个梨园出身的婢子罢了,也配在这里同皇后娘娘大呼小叫,你数数自己有几个胆子?”
“本宫就算是今日发配你去做暗娼,陛下也绝不有二话。”
女子猛地抬起头,道:“我不信。”
王珩冷笑一声。
“你犯了陛下最忌讳的戒条。”
倘若她能顶着这张脸,做沈如疏一辈子的替身,也许还能安安分分过了这一辈子,但是她却妄想爬上龙床,这便是让萧承邑最不能接受的。
“你破坏了陛下心中的疏贵妃娘娘,你觉得他还会再留你吗?”
那女子不服气道:“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那位娘娘难道就没有吗?”
王珩露出一个讥讽地笑,道:“这些你不用知道,本宫也不会杀你,你且安心地留在承恩殿中,这一辈子也别想见到陛下了。”
说完,两个太监就将人拖了下去,任凭她如何哭闹也无济于事。
嬷嬷见王珩面色疲惫,连忙端来一盏茶道:“娘娘莫要忧心,陛下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什么女子能入后宫,像这样梨园出身的女子自然是上不了龙床的。”
她揉了揉眉心,自嘲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这只能说明陛下心中永远放不下沈如疏,这世间也无任何一个女子能替代地说了她。”
她已经无法同一个死人争什么了,这辈子也无法争了。
即便大郢后宫日后出多少美人,萧承邑心中也再无一席之地容纳得下了。
守昭十三年,萧承邑二次出兵鞑靼,这一次一路兵马出山海关,打入了老汗主的老巢,鞑靼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可是他却仍然不肯收手。
消息传回上京城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觉得如此劳民伤财的战争十分不可取,只有宋郗力压众声,并调度了子雍城周边的粮草支援。
这一战,几乎打空了国库,也差一点将鞑靼灭族。
这两败俱伤的局面,真论起来谁也没讨到好处。
萧承邑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了,他坐在马上望着漫无边际的黄沙大漠,一个人骑马找了好久,才找到了沈如疏的墓。
她和她阿娘葬在一起,简简单单两座冢,这几年沈青山每年都会来山海关外看母女俩,一杯薄酒,一叠临州的藕花酥,坐上这一整天,再无他话。
萧承邑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那一天,沈如疏在烽火台上究竟恨不恨自己,或者说她这般没心没肺的人,又怎么会恨呢?
她这是不在乎而已。
可是不在乎,又为什么要在最后自戕,保住大郢的半壁江山。
终究,这一切都没有答案了。
或许百年之后,自己死了,去了阴曹地府才有机会问上一问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帝王之位终将是孤家寡人,而他,也终将要在这冷院深宫中过上一辈子的孤寂无边的日子。
这是惩罚,也是他应得的罪。
九十二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