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响的哭声,夹杂着香烛纸钱燃烧的味道,刺耳又刺鼻。
景佑帝觉得吵闹极了,混沌的意识里腾起一股怒火,究竟是谁敢在宫中如此放肆。
他刚要开口呵斥,却猛地滞住。
不对,他已经病了很久,久到连近侍的脚步声都听不真切了。
而这哭声,这烟火气,乃至远处僧侣诵经的嗡嗡声,此刻都清晰得有些骇人。
他努力睁开双眼,似乎有声音从远方传来,一声一声的叫着他父皇。
景佑帝猛地睁开了眼睛,却没有预想中病体的沉滞酸痛,他竟能轻巧地坐起来,如同拂开一层薄纱。
之后,他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从躯壳中脱离,轻飘飘地浮到了半空。
惊愕还未来得及浮上心头,景佑帝就已悬停在宫殿中央。
下方的宫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只是如今尽数披上了刺目的白。
素幡垂落,香烛摇曳,宫人跪伏一地,哀声如潮水般涌动。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那具奢华无比的棺椁上,里面躺着的正是他自己,面容平静,穿着天子衮服,却只是一具没有了生息的皮囊。
景佑帝怔怔地看着,一股冰凉缓缓浸透了他无形的意识。
原来,这便是大行之后......
他果真已经死了。
景佑帝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既不悲伤,也不遗憾。
他为君几十年,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纵有未竟之事,也是力有不逮,而非耽于享乐。
幸好,他还有继承人,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且有掌断乾坤之能的储君,耳边还回荡着长安的那句话,让他记得收祭文,看看这海晏河清的盛世之兆。
一直浮在半空中,下也下不去,出也出不去,景佑帝试了好几次,也不能离开大殿半步。
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正好可以看着长安,如果可以的话,还能试着给她托个梦。
景佑帝觉得老是飘着不太体面,于是就坐了在大殿的梁上,视野很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宫,这个困了他一辈子,死后也不放他离去的地方,从高处俯瞰,居然是如此的宏伟华丽。
白日里听听诵经声,夜里就远眺宫墙的灯笼,如此几日后,景佑帝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长安一直没有出现在丧仪上,甚至连她身边那几个得用的宫人都没有来过,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有人趁机生乱?
悬着心的景佑帝,又从大梁上飘下来坐在棺椁上,这样就能听到那些命妇们的低语了。
宗室和命妇们连续数日跪着哭灵,是很消耗体力和耐心的,但也有礼官叫哭,间隔期间还是能在偏殿稍做休息,三三两两的说几句话,无非就是前朝后宫这一摊子。
景佑帝跟着听了两天,知道前朝的官员给他定了“仁”为庙号,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蓄义丰功曰仁,慈民爱物曰仁,克己复礼曰仁,这样的庙号正是他这一生的写照。
但听来听去,还是没有人提到长安,景佑帝再着急也没办法,他又出不去这个大殿。
好不容易等到了?启殡这日,景佑帝试着坐在棺椁上,真的就出了大殿,可却被困在了宫门处。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始终出不去。
景佑帝有些悲伤,原来不止是生前,就连死后,他都是皇家的天子,不得僭越,不能逾矩,除了做仁君,还要做个好鬼魂。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长安曾开玩笑说的那句话,“父皇,人这一辈子不能活的像个牌坊,否则死后也会被人给砸成石头,立在那儿教人磕头。”
那时他只当是长安放肆,可如今飘在半空,看着脚下缟素如雪,哭声震天,却品出几分真味来。
这满宫的哀戚,真心哭嚎者有几人。
那繁复的丧仪,究竟又是做给谁看的。
他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横竖已是孤魂野鬼,何不真就逾矩一回。
他倒要看看,这个他守了一辈子的江山,究竟是何模样。
心念一动,魂体便如轻烟般越过朱墙金瓦,直往宫外飘去。
景佑帝飞过了京城的高门大户,看到众人皆服丧,但席间饭食却依旧丰饶,斩衰衣之下都是名贵的衣料。
京郊外的村落很安静,隐有灯火,矮墙内传出织机声,农户围坐分食一锅粟米粥,虽无肉腥,孩童面上却也有了几分饱足的红润。
然而当他乘着夜风,一路向南,掠过重重山峦时,景象骤然凄厉,有荒村败落,有田地龟裂,有老妪在枯树下以陶片刮啃树皮。
他悬浮于沉沉夜空中,曾以为的太平江山,原来也藏着无数的枯骨,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席卷了他这无形的魂灵。
他在想,长安,你一定要记得许下的诺言,要让朕看到盛世。
骤然间,风起雨落,景佑帝一个恍惚,就又回到了宫中。
太和殿有钟鼓声响起,新帝正在登基。
景佑帝飞快的掠去,却硬生生停在了太和殿的上空,那不是长安,新帝不是他属意的继承人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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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帝大骇,以为长安被逼宫了,于是绕着宫中来回找了无数遍,却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不对,不对,景佑帝听到打扫的宫人在说话,他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对劲。
他驾崩于景佑五十七年,做了五十七年的帝王,怎么会只在位四十一年呢。
还有,新帝怎么可能是他指定的赵治平,这人两度被送出宫去,就是在表明自己不中意他,更不要提在确认长安之后,就更防范此人了。
景佑帝大感困惑,却无人能为他解疑,只能日复一日的困在宫里。
他将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长安的踪迹,心如死灰。
甚至在看到赵治平为了追封他生父,同朝臣们争议之时,景佑帝都心无波澜,毫不生气。
他想到了长安说过,让侄子继承皇位,小心人家把他挪出去,再追封人家亲爹。
想到此,景佑帝想哭又想笑,笑是因为长安的聪慧,哭则是因为他找不到长安了。
他的长安,那个眼睛里充满着野心和自信,信誓旦旦说着要让老百姓都吃饱穿暖,要让武将见白头,文臣知实事,儿童皆有所学,孤寡皆有所依的长安,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
景佑帝看着新帝继位后,追封皇室宗亲,其中就有他的女儿安国公主,卒于景佑三十九年。
他看着那块牌位,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他不是个好父亲,哪怕他早知道长安不是安国,却也没有处置她,甚至还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于她。
早在长安收复了幽云十六州后,景佑帝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派了内卫去查探安国公主出嫁后的一切,将公主从与驸马翻脸后的种种过往都查了个清楚,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最终不得不承认,长安不是他的女儿。
景佑帝请了相国寺的大师进宫,问世间是否真有借尸还魂或起死回生
第74章 番外(一)[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