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蕾奇诺的世界观已经不复存在。它并非碎裂,也不是崩塌。碎裂的物体尚有残骸,崩塌的建筑仍留废墟。她的世界观是在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被直接抹去了存在的痕迹,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那颗在无数次阴谋、背叛与生死博弈中都能保持绝对冷静,能同时处理上百条情报并找出最优解的大脑,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嗡鸣的混沌。
她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雷内·德·佩特莉可。一个活在五百年前卷宗里的名字,一个化身为怪物的疯子,一个被她亲手击溃的意识聚合体。现在,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躺在那里,呼吸平稳。时间被逆转了。这个概念本身,就是对她所认知的一切规则的最根本的否定。
她又看向身旁的男人。左钰。他收起了那个散发着绿色光芒的、眼型的神器。他的动作很随意,就像一个工匠在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作品后,将工具放回工具箱。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更没有施展了神迹之后应有的庄严。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只是用手指捻灭了一根蜡烛。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力量展示,都更让阿蕾奇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她一生都在追求力量,理解力量,利用力量。她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凡人力量的顶点,她以为愚人众执行官所掌握的权柄,已经触碰到了神明的领域。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幼稚。她像一个在沙滩上用沙子堆砌城堡的孩子,却亲眼目睹了一位神明,随手拨动了潮汐。
然后,她听到那个男人自言自语。
“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那个吞星之鲸,现在到底躲在枫丹的哪个角落?”
鲸。一个简单的词汇,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她脑海中那片混沌的薄膜,强行让她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吞星之鲸。枫丹末日预言的根源。公子达达利亚失踪的真相。她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在此刻开始不受控制地串联。
她很清楚,那个战斗狂人,愚人众最年轻的执行官,绝对不会安分地待在梅洛彼得堡。如果他知道了那头巨兽的存在,他一定会去找它。他的人生,就是由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构成的。而他与那头鲸的战斗,其产生的余波,必然会彻底搅动原始胎海,让那早已注定的末日预言,以一种完全失控的方式,提前降临。到那时,整个枫丹都将陷入被海水吞噬的恐慌与混乱之中。她的孩子们……即便身在枫丹廷,也无法从这场席卷所有人的灾难中幸免。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与恐慌的情绪,强行将她从那片认知的废墟中拽了出来。她必须回去。她必须立刻回到孩子们身边。
就在这时,地上的雷内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他醒了。
雷内的意识很模糊,像是在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海水下挣扎着上浮。他最后的记忆,是一片温暖的、充满了希望的金色。是和雅各布在自然哲学学院那间堆满了羊皮纸卷和炼金仪器的秘密实验室里,兴奋地讨论着“世界式”的最终推演。窗外是枫丹明媚的午后阳光,金色的光线透过高窗,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上跳跃,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的馨香、墨水的微苦和炼金药剂那独特的、略带刺激性的味道。雅各布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和他一样,为了那个足以改写世界命运的伟大计划而燃烧着自己的一切。那是他生命的顶点,是智慧与理想交织而成的、最辉煌的瞬间。
可现在,他闻到的是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股浓郁的、潮湿的、带着一丝咸腥味的冰冷气息,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浸泡在最深沉的海底。这里没有阳光,没有书香,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幽蓝。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布满裂纹的木质天花板,而是一片闪烁着梦幻般蓝色光芒的、仿佛由固体海水构成的穹顶。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浮游生物,如同被禁锢的星辰,在穹顶之下缓缓飘过,构成了一幅静谧而又诡异的画卷。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感觉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像是沉睡了太久,肌肉和神经都变得迟钝而陌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是他自己的手没错。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他看到了。
一层几乎完全透明的、散发着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的薄膜,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地贴合在他的体表。这层薄膜完美地勾勒出他每一寸肌肤的纹理,却又带着一种非物质的、纯粹由能量构成的质感。他下意识地用指甲去刮,却发现那层薄膜坚韧得不可思议,指甲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一丝触感都没有。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却又真实地隔绝了他的身体与这个诡异空间的直接接触。作为一名顶尖的科学家,他的大脑本能地开始分析:这是一种能量护盾?还是某种生物性的角质层?构成它的能量是什么体系?为何能做到如此纤薄而又坚韧?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闪过,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用来解答的已知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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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的沉睡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两个如同雕像般站立的身影。
一个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气质冰冷如刀的红发女人。她的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那双异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寒冰,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她的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精致而又危险的躯壳。
另一个,则是那个让他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却又仿佛是这片空间本身一样无处不在的黑发男人。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元素力的波动,也没有任何强大的物理压迫感,但雷内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本能地战栗。那是一种面对未知、面对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存在时,最原始的恐惧。这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迫感,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无比。
“好了,任务完成,接下来咱们就离开吧。”那个黑发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很随意,完全没有理会雷内的疑问,仿佛雷内的苏醒,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不值得在意的插曲。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红发女人,后者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似乎还没有从某种巨大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雷内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后颈一紧。那个黑发男人手臂一伸,动作快得让他根本无法反应,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像拎起一只实验失败后准备丢弃的小猫一样,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禁锢了他全身,雷内想要挣扎,想要质问,却发现自己在对方面前,弱小得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所有的智慧,所有的骄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被男人提着,跟在那个行尸走肉般的红发女人身后,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们再次穿过了那片瑰丽而又诡异的海底通道。洋流在身边静静地流淌,无数发光的生物如同星辰般环绕。雷内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他是一个被绑架者,却又身处一个从未见过的、奇迹般的幻境之中。他试图用自己的科学知识去理解这一切,去分析这片空间的构成,去推算洋流的规律,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所学的一切,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阿蕾奇诺机械地迈着步子。她的世界观已经不复存在。它并非碎裂,也不是崩塌,而是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直接抹去了存在的痕迹。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那颗在无数次阴谋与博弈中都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大脑,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嗡鸣的混沌。她看着左钰提着雷内的背影,看着他那随意的、仿佛只是去邻居家串了个门的轻松姿态,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她那早已冰封的心脏都感到了刺痛。这个男人,他逆转了时间,他复活了死者,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用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告诉她:你所认知的一切,你所为之奋斗的一切,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与宿命,在我面前,都不过是随手可以涂改的、无聊的文字。
很快,他们回到了格式塔的底部。当双脚重新踏上那熟悉的、由深色岩石铺就的平台时,雷内终于看到了一些他熟悉的东西。这座塔,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的杰作,是他试图挑战命运、创造新世界的圣殿。他记得塔底这个巨大的、用以镇压原始胎海之力的水元素封印。他曾为了研究它,耗费了数年光阴,分析了上千份雷穆利亚的古籍,才勉强理解了其运行原理的一小部分。那是古代文明智慧的结晶,是他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完全复制的奇迹。
他看到那个黑发男人走上前,甚至没有停顿,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下一秒,一个让雷内毕生难忘,也让他所有科学信仰彻底崩塌的景象,发生了。
那个在他记忆中复杂到极点、坚固到无法撼动的封印,便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汇聚成型。并非简单的能量修复,而是从最底层的规则层面进行重构。无数玄奥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符文,凭空在空气中浮现,它们并非提瓦特大陆上任何已知的文字或符号,每一个符文都仿佛蕴含着一条完整的物理法则。它们如同被一位无形的、技艺最高超的指挥家所操控的乐队,以一种完美而和谐的方式,相互交织、排列、组合,最终构成了一个比他记忆中那个原始封印还要稳固、还要复杂、还要强大的崭新封印。下方那股汹涌澎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原始胎海之力,在这座新的封印面前,温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绵羊,被彻底镇压,再无一丝一毫的泄露。
雷内的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他感觉自己的科学观和世界观,正在被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蛮不讲理的力量,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他一生都在追求用理性的公式去解读世界,去预测未来,他相信万事万物都遵循着可以被计算的规律。可眼前这个男人,他没有使用任何仪器,没有进行任何计算,他只是挥了挥手,就创造出了一个超越了他毕生研究成果的、神迹般的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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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科学,这不是炼金术,这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魔法体系。这是一种……创世的力量。
雷内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烧毁的精密仪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他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那层金色的薄膜也随之消散。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个试图成为新神的计划,在真正的“神明”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与幼稚。他不是挑战者,他甚至连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蝼蚁都算不上。
“请问……”雷内颤抖着声音,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二位究竟是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钰转过身,看着这个满脸写着惊恐与茫然的天才科学家,摇了摇头。用语言解释五百年的沧海桑田,解释一个疯子的自我毁灭,实在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更喜欢高效、直观、且能带来足够震撼的解决方案。
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一道巨大的光幕,凭空出现在了坚实的墙壁上。它并非由任何实体构成,而是纯粹的光与影的交织,边缘闪烁着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金色粒子。光影流转,开始播放一段影像。
雷内怔怔地看着光幕。五百年前的枫丹就已经有了映影机,他对这种信息呈现方式并不陌生。但他的科学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告诉他,眼前这个东西,与他所知的任何光学原理都毫无关系。这是一种……直接在空间中投影现实的魔法。
光幕上,第一个出现的画面,是他自己。年轻,充满朝气,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理想的光芒。他看到了他和雅各布在自然哲学学院那间堆满了羊皮纸卷和炼金仪器的秘密实验室里,为“世界式”的又一次推演成功而兴奋地击掌。窗外是枫丹明媚的午后阳光,他甚至能回忆起空气中那股旧书的馨香和墨水的微苦。
画面流转,他看到了他们如何组建水仙十字结社,看到了最初的追随者们眼中那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眼神。他看到了他们如何用《揭示之书》,将末日的恐惧种入人心,再以救世主的身姿,收获他们虔诚的信仰。
然后,阿兰出现了。画面中的阿兰,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激烈的争辩,再到最后的失望与痛苦。雷内看到了阿兰转身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那背影,像一把刀,插在了他记忆最深处。
紧接着,是卡特。他看到了那个善良而又懦弱的助手,在病榻上被罕见的恶疾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看到了自己冷静地向阿兰提出那个疯狂的改造计划,看到了阿兰眼中那激烈的反对与挣扎。最后,他看到了卡特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头。深渊的力量被注入,然后是彻底的失控。画面无比清晰,他看到了卡特在极致的痛苦中,身体组织如何崩溃、融化、扭曲,最终变成一滩无法名状的、蠕动的血肉。而画面中的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只有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对于实验失败数据的冷静记录。
他看到了自己最终的疯狂。在与阿兰彻底决裂后,他将自己沉入了那片冰冷的、象征着一切终结与开始的原始胎海。他看到了自己的肉体在无尽的深蓝中消融,意志却在痛苦的撕裂中无限膨胀,试图成为那个足以容纳所有枫丹人灵魂的新世界。
然后,视角变了。
他看到了那个红发女人,阿蕾奇诺。她如同从炼狱中走出的死亡女神,每一次攻击都精准、致命。他感受到了那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巨大镰刀,将已经变成怪物“纳奇森科鲁兹”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斩碎。那并非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生命本质被剥离、存在被否定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感受到了“生命之契”的力量,如何像跗骨之蛆般阻止着他的愈合,让他那引以为傲的不死之身,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谎言。
最后,他看到了那个黑发男人,左钰。他看到了他如何用那颗散发着璀璨绿光的宝石,逆转了时间。他看到自己那庞大而又丑陋的怪物身躯,在绿光中被解构、被还原。他看到那上百个与他融合在一起的、痛苦的灵魂被一一剥离,化作光点消散。他看到了血肉、骨骼、皮肤……属于人类的构造以一种完全违背了生命与自然法则的方式,凭空生成、重组、复原。
一幕幕的影像,如同最锋利的凌迟之刃,将他五百年的记忆,连同他所有的骄傲、理想与疯狂,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原来,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原来,他所谓的救世计划,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他穷尽一生去追寻世界的真理,试图用公式去定义神明,结果却被一个真正的“神明”,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像对待一件失败的实验品一样,随意地重塑。
趁着雷内消化这残酷真相的功夫,左钰和阿蕾奇诺在一旁开始了交谈。
“好了,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左钰的声音很平静。
“我一会儿带着雷内去见那维莱特。顺便,也让他和雅各布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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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蕾奇诺终于从那片认知的废墟中,重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锐利,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女人只是一个幻觉。
“也好。”她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两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我也需要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她需要时间,去重新构建自己的世界观,去重新评估这个男人的存在,以及它对整个提瓦特,对愚人众,对她自己的“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了,”左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公子达达利亚现在应该已经和吞星之鲸碰面了吧。不知道有没有打起来。不过目前来看,应该还没打起来,或者只是刚刚对上。”
阿蕾奇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哦?怎么讲?梅洛彼得堡里的公子,已经见到吞星之鲸了?”
“差不多吧。”左钰解释道,“之前公子在梅洛彼得堡失踪,实际上是他自己
第249章 雷内三观尽毁[1/2页]